红梅相机 值得珍藏一生的承诺

　　女儿十周岁时，我将这部红梅相机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。给她讲了有关相机的故事，她似懂非懂。等她大一点，她会明白这个礼物的深意：也许，少年时，我们会对父母曾许下无数个承诺，但大多最后仅仅成了一句轻飘飘的漂亮话而己。终有一天，我们懂得，承诺是必须去兑现的……

　　我几乎已经彻底地淡忘了，我还有这么一部相机，红梅牌的。在乡下老宅那个陈旧的衣柜的一角，它孤独而凄凉地蜷缩在那里。偶然寻找旧物，才重逢了它。

许下承诺

　　相机是1988年买的，那年我读初三。因为班上的几个同学玩相机，我也发疯一样地迷上了摄影。拥有一部相机，这个念头像杂草一样在我心头疯长。但那段时间我又为这个念头痛苦不已。因为那时父亲的工资很低，家里的负担又重，即使买一台低档的国产相机，也至少要花去他两个月的全部工资。面对父亲，我试了几次都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
　　那几位有相机的同学，常常约在周未去山上拍照片。我变得坐立难安。我无力抑止心头那个欲望的膨胀。后来我鼓足了勇气，给父亲留了封信，准确地说，是一张纸条，意思很简单，告诉父亲，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新闻记者。我希望能有一部相机，这样我就能在摄影方面早打些基础。我还许下承诺：一定要考上大学，以此报答父亲。

　　当我写最后一句话时，我还犹豫了一下，我真的有决心考上大学吗？但我知道，这个承诺，可能是我让父亲为我破费的一个筹码。所以，我用几乎是信誓旦旦的语气，写下了这句话。

　　那天下午，放学回到家，父亲告诉我，相机他已托一个懂行的朋友去买了，明天就会送来。我有些意外，我觉得让父亲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钱，他至少应该和我谈一下的。他如此爽快地满足了我的要求，反倒让我有些不安了。父亲走过来，拍了拍正在发愣的我的肩，语气里明显带着亢奋：“咱们家就从没出过大学生呢，你有这个理想和决心，很好，以后你在这方面有什么要求，我一定尽力满足！”那一刻，我不敢面对父亲的目光，因为我心里又慌又虚。

父亲的心事

　　就这样，我便拥有了这台半自动曝光的红梅牌相机。也就在那个月，父亲把他抽了近二十年的烟，戒了。他的朋友问他为什么戒烟，他说，有慢性咽炎，抽烟嗓子不舒服。只有我知道，他在为他的儿子，攒读大学的钱了。我最终未能考上大学。而对于摄影，我也在拥有那台相机不久，在满足了好奇和虚荣心后，不到半年，就失去了最初的热情。

　　记得高考成绩下来那天，父亲只是问我：“要复读吗？”我说：“不想读了，我真不是这块料。”父亲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了下去，甚至比知道我那个糟糕的高考成绩时还要黯然，这种眼神几乎让我崩溃，我低下头，怯声怯气地说：“对不起，爸，我真的不想念书了！”父亲沉默了一下，轻轻叹息了一声，淡淡地说了句：“那好吧，不上大学，只要自已努力，一样会有前途的。”

　　几年后，有一次，我和父亲去成都办事，路过四川大学。他在校门口停了下来，有些不快地说：“记得以前你对我讲起过，将来就考这所大学，你读大学的学费我都给你攒得差不多了……”我这才知道，为这事，父亲一直耿耿于怀，只是这么些年，他都隐忍着。我们尴尬地站在那里，一时找不到话好说。父亲无限惆怅地望着川大校门，沉沉地说：“我一直想着，等我送你来大学读书的那一天，咱们在大学门口合个影，我洗张大的，挂床头墙上……对了，照这张照片，就用我给你买的那部红梅相机……”顿了一下，父亲说：“那个相机，还在吗？我看你好多年都没用过了！哎，你当年写的那个纸条，我还留着呢！”我终于忍不住了，大声说：“爸，我不就是没考上大学吗？没给你挣到面子，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，但没读大学混得好的人也多，我不相信我这辈子就吃不如人穿不如人……”父亲有些吃惊地看着我，他的喉头嚅动着，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，他想说什么，但欲言又止……

兑现承诺

　　事实上，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，我的生活过得相当糟糕，我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。这也加剧了我在父亲面前的自卑和不安。

　　1995年，我结了婚。因为生活的压力，我开始给报纸写稿子。还算幸运，稿子发得还顺。后来从一个编辑那里知道，现在许多作者都用电脑写稿了，手写的稿子，他们有时都懒得看。我就想买台电脑，但自己手上没有一分钱。妻子说：“去找爸借点钱吧？”但那时一台电脑差不多要一万元，而父亲的退休工作每月不过八九百元。我想起了当年哄他给我买相机的事，我知道，在这件事情上，父亲的心是被我伤害了，他不会相信我了。但妻子瞒着我，把我想买电脑的事还是说了，父亲便从他不多的积蓄里，取出了一万元给我。妻子说：“我跟爸说，你说了，会写出个名堂来的。他什么也没说，拿出存折就去取钱了……”

　　那一刻，我很感动，或者说很震撼，原来父亲从未真正因为我那个不负责任的承诺对我失望过，他依然相信我的承诺。

　　我想，这一次，无论如何再不能让父亲失望了！接下来的两年里，我发奋写作，并在2000年，进了成都的一家报社做记者。离开家乡那天，我请家人和亲朋在外面吃饭，父亲那天大醉。喝醉了的父亲，拉着他最好的朋友的手，一遍遍地说：“我儿子读初中时就想干记者，没想到，快30岁了，他还真的做成这事了，我高兴啊！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？我儿子这辈子能做一个他喜欢的收入好的工作，我就啥也不担心了……”

　　站在一旁的我，听到这句话时，怔住了，我这才知道，我一直误会了父亲，他只是怀着单纯的希望，那就是他的儿子有一份让他觉得欣慰和放心的生活……

　　这么多年过去，我手里相机也换了几茬，那部红梅相机我没再用过一次。当那天我看见它时，我突然觉得对于已经有些苍老的父亲，关于年少时的那个承诺，我有了一个交待。